雅典:失落文明的回眸
- Qingling
- Jan 11,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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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雅典时,背负的是对古希腊文明的膜拜和敬意。离开雅典时,长久的向往已完成了“去神秘化”的过程,留下来的是对古文明的失落和现代文明归处的思索。
雅典卫城居于陡峭的悬崖之上。沿着卫城西侧的坡路一路盘旋而上,视野越来越开阔,众多城区的建筑由侧视图变成了俯视图。拾级而上,山门右边就是建在高台上的雅典娜胜利神庙(Temple of Athena Nike)。苍黄色的爱奥尼亚石柱经历了千年的风雨侵蚀,早已斑驳,脱落的石面形成了沟壑凹面,在柱子上投下不规则的阴影。在漫长的时间里,显眼的文明产物往往命运多舛。战争中,入侵者热衷拆毁集精神文化与技艺与一体的建筑瑰宝。生命和财富的掠夺往往是战争的低级破坏,对高层文化的销毁才影响深远。八国联军一把火烧了圆明园,带给中华文化的伤害至今不愈。
对古文明发祥地希腊,对民主的雏形造就的文化缤纷的雅典,亦是如此。公元前6世纪,雅典娜神庙已经存在,但这座神庙在希波战争中被夷为平地。神庙倒塌了,然而神明不灭。凭着对神灵的顽强崇拜,雅典人从公元前449年开始重新搭建神庙,并在约公元前420年完工。那些精美的大理石块对雅典人来说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但对于信仰体系之外的人来说,其实用性远远超越宗教性。文明话语的不相通会造成对遥远领土上美学的无视。一个多世纪后的1686年,土耳其人拆了神庙,建炮台,与威尼斯人争夺雅典卫城。幸好,现代文明依旧对古文明抱有应有的崇拜和欣赏。那些大理石碎片被考古学家细致地搜集,除尘,拼凑,修葺,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失落文化的殿堂。幸好,依然有人对于残垣断壁尚存兴趣,对古文明尚存向往。这种对文明的崇拜和欣赏,是人类文化承前启后的粘合剂。否则,失去的就再也追不回来。对历史和文化的解读能力一旦失去,那精神的残垣断壁就无法再次被修葺和还原。
说到此,不禁想起梁思成和林徽因,想起他们毕其一生,遍访中国尚存的古建筑,蓟县独乐寺,应县木塔......他们对这些淡出现代钢筋水泥文明视野的”老朽们”细细记录,为他们留下最后的剪影。战火中,他们与炮弹争分夺秒,意图在这些文化符号成为战争牺牲品之前,做一番文明的考古。对梁林夫妇而言,“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奠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歌唱时间漫不可信的变迁”。可叹的是,追求积淀的文明的力量往往拗不过追求效率的现代发展。和平解放的北平让文明的精华躲过了战争的浩劫,但北京的古城墙还是被和平年代的现代人一砖一瓦地拆了。
对故去文化欣赏的无能,还有战争,是文明的两大劲敌。
希腊文明在战争中的损毁,就像雅典娜神庙的坎坷身世一般。对伟大文明的毁蚀,除了征战者自带的疯狂,还有嫉妒。“文明以自己的繁荣使野蛮势力眼红,又以自己的高雅使野蛮实力自卑,因此野蛮迟早会向文明动手”。 古代奴隶制的波斯,靠军事征服建立起横跨欧亚非的帝国。当波斯王大流士一士西望希腊那些民主制已成雏形的繁荣城邦时,便意欲将其统统吞并,并于公元前492年踏上了这片文明的沃土。持续半个世纪的希波战争以希腊城邦的胜利结束。雅典迎来的空前的强盛,成为爱琴海地区的霸主。雅典娜神庙的楣饰浮雕,就刻画着公元前479年波斯第二次入侵希腊战争时普拉提亚战役(Battle of Plataea)中雅典人与波斯人战斗的情景。这一次,野蛮在与文明的交手中败北。古希腊人的盾牌和长矛在胜利之后,成了文明耀武扬威的饰品。
雅典娜神庙承载着古希腊人对智慧的爱慕和期望。她也是胜利女神,是征战年代里士兵将士顶礼膜拜的守护神。神庙中的雅典娜雕像已不复存在。不同于希腊神话中插着双翼的雅典娜形象,卫城神庙中的雅典娜没有翅膀。据说,战争中渴望胜利的雅典人,为了让胜利女神永远留在身边,索性砍了女神的双翼。于是雅典娜神庙也叫“无翼女神庙”。对神灵的改造,形成了文化的部分,也是文明被战争绑架的注脚。
如果说外来战争不是被入侵者的过错,那主动发起战争则是亲手掐灭文明的花光。文明的主动出击可以被理性地理解为防患于未然。然而,一旦卷入战争,文明就会沾染征服的属性,其醇厚优渥的滋养能力就会打折。希腊城邦在希波战争的被动防御中激发出强大的战斗力,雅典和斯巴达两只主要战斗力却在之后卷入了利益的觊觎和权力的争夺。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和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联盟的战争将战火烧到了希腊所有的城邦。从公元前431年开始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以斯巴达的军事优胜结束,也终结了雅典的文化的经典时期。斯巴达虽然胜利了,但以军事统治和寡头政治控制诸多城邦的体制难以维持文化的颓势和抵抗外力的入侵。
硬力量固然可以扫荡平川,铁骑千里。但守护江山无法托付给一个干涸的的驱壳,要靠文明的力量滋养灵魂。
斜阳里,卫城的断柱残壁投射出的每一处阴影,都是古文明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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