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木头与小岛
- Qingling
- Jan 18,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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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dated: Jan 8, 2023

许多地方离开之后回想,竟没留下太多印象。钱包夹层偶然掉出的一张票根,微微褶皱的表面和磨毛的边角。上边印着斯德哥尔摩的字样,心里微微有些怅惘。哦,原来你还在这里。
没留下印象原因颇多。许是因为走马观花,许是缘于眼前拂过千万景,而心里不起一层涟漪。又或许,是因为某处太过平庸,寻常街巷,杳杳阡陌,人声鸟鸣,与他处并无二致。旅行若不是因为彼时彼处萌生的陌生感和新鲜趣味刺激着不安于现状的神经,估计也不会凭空培植出许多愁绪和雀跃。还可能因为,那个地方,样样卓越。于洋洋洒洒的卓越里挑不出哪一种更值得说道说道。卓越得竟有些平庸。就像一个圆的完美无瑕的盒子,那形状太完美了,反而失了些生趣。白璧微瑕才更生得出令人怜惜的美,譬如和氏璧。有缺点而说,会有亲切之感。若样样无瑕,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我想,斯德哥尔摩没给我留下太多印象,以至于几次提笔,几次放下,便是这个原因。它街道干净,公交顺畅,树直草绿,楼房整饬。皇宫门口巡逻的卫兵身着亮蓝色的制服,每一步,锃亮的皮靴都在水泥地面上留下分贝适当的钝响。对于这个城市,似有许多要说,又挑不出从哪里说起。譬如面前摆了一个直径巨大的完美球体。想抱起来咬一口,却无从下口。若那球表面有个磕碰,就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今天要说的,就是斯德哥尔摩这个大球,一个我尚不知从何下口的大球。但放弃了,又会有点遗憾。我且试试,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斯德哥尔摩名字的音译法让它听起来很异域风情,但失其本意。Stockholm, 若按照字义直译,便是木头(stack)与小岛(holm)。这两个词,倒也高度概括了这座城市,乃至瑞典。木头,是斯德哥尔摩随处可见的。当然,是生长的木头,披着绿叶,伞大如盖。瑞典是个森林国家,南部的阔叶林与北部的针叶林覆盖了高达60%的国土。伐木业,确是瑞典的一大产业。瑞典随处可见的红木达拉马已俨然成了国家的名片。而这张名片就是17世纪伐木工人在瑞典中部达拉纳省(Dalarna län)密林远山间工作闲暇时间的创造。随手可得的木料与思乡催生了民间的美学创造。伐木工用边角余料刻成木马的形状,刻出纹饰,就成了家里孩童殷殷期待的礼物。每一匹经布满老茧的双手刻成的木马都是独一无二的,雕刻精美的木马甚至还被作为货币交换。热爱木头的瑞典人相信,当这木头被刻成木马,就具备了生命。19世纪,达拉木马被上漆,红色成为了最经典的达拉木马色彩。
斯德哥尔摩是寡淡的,街上的每个人都有淡然的神情,谈话温文尔雅,细声细语。瑞典人不似意大利人,若不在空气中挥舞出夸张的手势,就无法把一句话讲的酣畅淋漓。然而,这种民族性却并未体现在颜色的运用上。这里的色彩是缤纷的。就像达拉木马热烈的红色。推开当地有名家饰店(Svenskt Tenn)的木门,满眼都是缤纷的色彩。或许,颜色的挥霍是平稳安然情绪的一个出口。绿藤花树,彩鸟飞蝶,青草红叶,家里就如同一个集世间色彩之大成的森林。北欧漫长的冬天和杳暗的极夜让家成为一处极其重要的居所。于是瑞典人使劲浑身解数,布置一所温馨的房子,即使窗外白雪皑皑,即使在春天似乎永不会再来的极夜里,室内噼里啪啦燃烧的壁炉也能带来快慰。想到瑞典,必联系到宜家(IKEA)。那是在严寒中的瑞典人给家居设计界留下的一份简练的大礼。
瑞典的设计极简,又极富巧心思。斯德哥尔摩老城区鳞次栉比的设计师店铺让这老城融合了现代的味道。就像国歌唱的“你古老,你自由”。古老的建筑与设计的自由就融合在斯德哥尔摩。那不多装饰的框架,无需上色的原木,和冷峻的左腿椅面,总是以最合适的角度,薄厚,尺寸出现。背后,是一种不浮夸但绝不敷衍的北欧哲学。
这片古老而自由的土地未多受战火所累,因此保留了大气悠然的气质。未经受苦难的文明里不会有岌岌的危机感,多存了几分难得的孩童般的无辜和祥和。斯德哥尔摩就是个大公园。公园散步城区各处,没有围栏,不设名牌。不似伦敦的海德公园,巴黎的卢森堡公园,或者纽约的中央公园,进了大铁门,就进了公园。出了围栏,即是市井。没有过渡,让人难免有些猝不及防。斯德哥尔摩的公园也会让人猝不及防,还未意识到,就依然被绿树青茵所包围环绕。园里,人们或坐或躺。盖着温暖的太阳被。蹒跚的孩童跌进草里,遛狗的老人在树旁专心地等着那狗巡嗅树根。三五成群的人,铺上一张野餐布,开几听啤酒,就着火腿三明治,就是一个下午。若碰上带吉他的朋友,拨弄琴弦,随心而弹,随性而唱,也是美极。我站在公园的缓坡上,望着草地上的人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盛大的节日庆典现场。而那节日庆祝的,是漫长冬日过后,夏日慷慨的艳阳。

仍然记得清晨去斯堪森民俗博物馆。博物馆尚未开门,于是朝着园东面走去,竟又走进了一片开阔青草地。晨间的太阳照亮了嫩绿的林间小道儿。没有一个人。偶见一座两层或者三层的小房子,厨房窗口似有人影。这座城市慢慢醒来。很少见到如此开阔的城市,即使在城市中,随处可见阔平的水面与开敞的林荫。斯德哥尔摩,位于梅拉伦湖入海口。小岛是斯德哥尔摩的又一特色。交错的水道联结着14座岛屿和一座半岛,由70多座桥梁相接。无论位于城市的哪一出,极目处,必有绿水丛树。一直觉得“北方威尼斯”的名字塞给斯德哥尔摩并不恰当。纵使多岛屿多水道多桥梁,这座北欧水城的开阔全然不同于威尼斯的狭巷窄水。估计这开阔也投射进了斯德哥尔摩的性格。他们小声细语,不爱品头论足。宽阔的街巷不容易滋生家长里短的“市井气”,倒是集合了100多座博物馆。
其中,包括室外的斯堪森(Skansen)民俗博物馆。瑞典各处的一百余处传统民居被原样打包,重修安置在斯德哥尔摩东边的一座动物园岛(Djurgården)。北欧博物馆的创始人亚瑟·哈茲里乌斯在瑞典各地买下这些房子。走进斯堪森,就如同穿越回工业社会前的瑞典乡村,那里有杂货铺,有小教堂,有乡村学校,有水磨木屋,还有身着传统服饰的瑞典人在吹玻璃,烤面包,打铁。这种悉心地重述和保留才是博物馆的应有之义。博物馆,实非博“物”,而是博“文”,文化的文。 文化能得以保留和重现,需要的是生动与互动,就像在斯堪森。
在斯德哥尔摩匆匆停留,安步当车地走。只见了片面,未尝其全部。或许,这也是言之无物的重要原因。若有机会,还会回到斯德哥尔摩,详细地审视一下这一个完美的大球。或许可能见到些许不完美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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